第五十六章：□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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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，瑤光坐在梳妝臺前，看著自己在鏡中的容顏，蒼白的面色全無神采，明眸之中是掩不住的憔悴，一片慘淡，可見昨晚夢裏的情景必定不好過。
然而，她卻什麽都想不起來。只是那種絕望無助和驚恐之感，直到現在還讓她冷汗涔涔，心有餘悸。
聯想起昨天傍晚時她那不穩的心緒，瑤光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以為是她自己的緣故了。
一定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！
她的目光緩緩地掃視過四周，房間裏的物品一一落入她的視線。待看到那一直點燃著的香爐之時，瑤光慢慢地起身，走到香爐邊，細細地聞了聞這所謂的“玉紅”香。
瑤光對調香制香之道不甚了解，即便細嗅之下亦辨識不出其中所含的草藥。玲瓏對此倒是頗為研究，只可惜她現在不在。或許她可以帶一些“玉紅”回三清，讓玲瓏幫她好好聞聞。
倒不是瑤光疑心太過，而是她清楚自己不是輕易能動搖之人。即便目前的情勢下她心緒難免不佳，不過卻絕不會這般輕易的外露。但昨日她在明允面前如此失態，絕非尋常。
想到這裏，瑤光不由得快步走出了房門。
她需要找個地方靜一靜，好好想想這到底是怎麽了。
連日來她心裏一直隱隱有種不安，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事。然而這種感覺又太過飄忽，她始終都無法抓住。
還有就是昨日夢裏的那句話，讓她不解更讓她心悸和惶惑。
“殺父之仇不共戴天。”
她何來殺父之仇？
晨光之中的昆侖倒不似它平時那般威嚴與繁華，反而透著幾分寧靜與閑適，是難得的安逸。瑤光漫無目的地走在其間，清風拂面，吹散了她一夜的疲乏，神思逐漸清明，原本低沈的心情也隨之消散。
看來她早該出來走走了。
眼下的情況是，瑤光心裏能感覺到哪裏出了問題，可卻又始終說不上來，是以她只能自己一個人慢慢思索。
千落自然是她信任之人，可惜她卻不知該如何跟他說，至於明允……她不是沒想過，可終究還是不願。
不知不覺間，瑤光走到了至善殿前。
威嚴肅穆的大殿佇立於晨光之下，一派恢弘，氣勢萬千。
然而此時，瑤光心裏卻無端地跳出一句話來：雖信美而非吾土兮，曾何足以少留。
可惜今後那漫長的一生，她都得長留此處，終無歸年。
瑤光的目光有些迷離，等反應過來，所有的思緒又都立刻煙消雲散。她本就是沈靜之人，感情更是甚少外露，只有對真正親近之人，她才會願意袒露心緒。
只是往後那些真正親近之人都將不在她身邊了，如今她該學著自己去面對一切了。
因此眼下那奇怪的夢境到底源於何，只能她自己去弄清楚。
想到這裏，瑤光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堅定，轉身便欲回鬥宿宮。
然而就在此時，身後卻有人叫住了她。
“瑤光師妹，這麽巧你在這裏？掌門正想讓我去請你呢。”
瑤光一回頭，原來是檀曜身邊的一個弟子，她想了一會兒，卻著實是想不起人家姓甚名誰了。
“檀曜掌門找我？”瑤光雖也有些疑惑，但臉上卻幾乎沒什麽表情。
“是啊，掌門有請。”那弟子命叫予沛，他一邊說著，一邊飛快地看了瑤光一眼，覆又立刻垂下了頭。
雖然瑤光目前都快要算得上是半個昆侖的人了，但怎奈這位仙子的氣場和她師父太過相似，一樣的清清冷冷生人勿近，卻偏又生的如此傾國絕色的一張臉，叫人既想看，又不敢看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
瑤光說著，便隨著予沛一道前去廣仁殿。
“這一大早地周圍倒是很安靜。”
一路走來，瑤光幾乎沒有看到一個昆侖弟子。昆侖門派鼎盛，弟子眾多，平日裏又與其他門派交往繁多。是以在瑤光的印象裏，昆侖幾乎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見到三五成群的人。特別是最近正值檀曜壽辰，前來道賀之人更是絡繹不絕，往來頻繁。
“那是因為今兒是初十，每隔一旬所有的弟子都要接受課考，現在應該都在各位師尊那裏等著考查呢。當然啦，息幃師兄和明允師兄自然不同，掌門會另外親自考核他們的。至於其他的人，大清早的也不會來叨擾掌門的。”
“原來如此，你們昆侖的弟子確實要求嚴格。”
相比之下，三清的眾人簡直可以說得上是自由散漫了。墨玄一向習慣於處無為之事，行不言之教，很少會一本正經地來個正式的考核。玉容和寧封就更不用說了，經常十天半個月的也見不到止水一回。
“是啊，昆侖一貫如此，好在我們也都習慣了。”
說話間，兩人已經來到了廣仁殿前。
“瑤光師妹，昆侖規矩，進廣仁殿須得解劍。”
“是嗎？”瑤光是第一次來廣仁殿，以前見檀曜都是在至善殿，在那裏並不需要解劍。不過廣仁殿歷來是昆侖掌門的住所，有這樣的規矩亦無可厚非，她客隨主便就是。
思及此，瑤光沒再說什麽，便解下了身側的清泠劍。
上古名劍自有一股氣勢，沈穩含蓄之中鋒芒自露，予沛剛一接過，就覺泠泠寒光下遍身涼意，叫人不由得身心一顫。
“清泠劍，果真名不虛傳。”予沛無限敬畏地註視著手中的清泠劍，讚嘆不已，隨即就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大殿右側專門的解劍臺上。
瑤光聞言只是微微一笑。
空曠的大殿內一片靜穆，只有輕微的腳步聲一聲聲回蕩在其中。
得知檀曜找自己，瑤光多少是有些意外的。然而細細一想，她又覺得其實他早該找她了。
自瑤光隨千落一道來了昆侖後，只有一次非常正式的見面。以她現在和明允的關系，檀曜若是不私下和她談一回話，那倒還真是要枉為人師了。
兜兜轉轉了一會兒，瑤光才來被帶到檀曜的跟前。
只見檀曜手執拂塵，端坐上方，素來威嚴的臉上卻難得帶著幾分和藹，看到瑤光進來，嘴角微微一動，瑤光便當他是在朝自己微笑了。
“瑤光見過檀曜掌門。”雖說她現在和昆侖已算關系不淺，然而該有的禮數她還是做得一絲不茍。
“不必那麽多禮。過來坐吧，瑤光。”檀曜招手把瑤光叫到了身邊。
瑤光稍稍遲疑了片刻，便擡步上前了。
剛一落座，予沛便奉上茶來。
“不知你平日裏是否喜歡品茶，這茶是以前明允特地從北海之上的元洲取來的，就是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，你可試試。”檀曜說著，拿起手邊的茶杯先品了一口，“老夫倒是頗為喜歡這茶香。”
瑤光聞此，亦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小口。
“確實不錯。想必明允師兄找來的東西，總不會差的。”瑤光說著，把茶盞往旁邊一擱，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視過四周。
這茶芳香馥郁，卻不醇膩，甘苦適中，毫無澀感，的確是上品。
明允待人接物向來無可挑剔，瑤光對此感受最深。
“這幾日一直太忙了，都沒個時間和你好好說說話。”檀曜似有幾分歉意，“你來昆侖也好些日子了，今兒你師父都該到了，我卻一直不得空。不過等上仙來了，我該好好和他商量一下你跟明允的事了。”
“檀曜掌門嚴重了，實在是要折煞瑤光了。真要說也是該我來拜見檀曜掌門才是。”瑤光一臉誠摯地說道。
“你這麽說才是要折煞老夫了。”檀曜見她如此謙恭，不由得撫了撫自己那花白的胡子，語氣頗為讚許地說道，“墨玄上仙教出來的弟子，到底不一樣。”
關於瑤光的傳聞，檀曜此前亦聽了不少了。不過今天這一見，她不僅一點都不倨傲矜持，反而恭謹有禮，溫柔和順，哪來的什麽拒人千裏，冷若冰霜。可見她是極懂得拿捏分寸的。
瑤光只是微笑著接受了他的稱讚。
“在昆侖住的還習慣？若有什麽不稱心的地方盡管說。”
“昆侖一切都很好，眾位師兄師姐也都很照顧我。”
“你可別客氣，將來你可是要一直住在這裏的，自然是要讓自己舒舒服服的才是。”
“是，瑤光明白。”
之後檀曜還問了瑤光不少關於生活起居之事，幾乎無微不至。瑤光亦一一作答，無一不表示自己賓至如歸。
“明允這幾日可是天天找你？”
再之後，話題自然是轉到了明允身上。
“是，和明允師兄天天見呢，他還帶我去了不少地方。”
“這小子也真是長大了，懂得疼惜人了。不過能找到個這麽好的女孩，他是該好好珍惜。今後他若敢待你不好給你氣受，你盡管說，我自會替你教訓他的！”
“哪裏，不會的。明允師兄對我，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。”瑤光說著，微微垂頭。語氣卻是出自肺腑的真誠與感激。
明允哪能對她不好，反而是她，卻註定要負他良多。
“那是應該的。你到底是墨玄上仙唯一的弟子，上仙多少年來才收了你這麽一個徒兒，又是悉心教導，愛護有加。如今卻要千裏迢迢嫁來我們昆侖，這是明允的福氣，也是我們昆侖的福氣。今後昆侖和三清就真正是一家了。”
瑤光的身份不同，當年瀾依盡管是嫁給了息幃，然而昆侖與三清之間的關系卻沒見走近多少。但瑤光是墨玄的徒兒，同時明允又最得檀曜看中，他二人幾乎都被認為將來是要執掌各自的門派，如今兩者定下婚約，自然是意義非凡了。就此而言，對於瑤光，即便是檀曜也是不敢有所怠慢的。
“是，檀曜掌門所言甚是。昆侖和三清本就同為仙界至尊，能更進一步是再好不過的。”
“不過最主要的還是你們兩個情投意合，做師父的，最希望的還是看到自己的徒兒能有好歸宿。其餘的，實則不重要。”
“瑤光明白。”
“瑤光啊，你既與明允許了終生，有些話我也就不避諱了。說實話，當初明允從羅浮回來告知我他要娶你之時，我並沒有一開始便答應他。”檀曜說著，向來嚴肅的臉上卻露出幾分躊躇。
既然眼前的這個女子是明允的選擇，註定要與他相伴一生，身為明允的師父，檀曜深知有些話就算是不妥，也得說由他來說清楚。
瑤光聞言，則有些訝然。
“你各方面自然都是最好的，無可挑剔，仙界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比得上你。論般配，你和明允自當是天造地設。然而我雖見你的次數不多，卻看得出你生性清冷，眼界頗高，加之你在三清之時早已習慣了別人的愛護，不是個易於被打動的女子。可是明允……想必你也有所耳聞過他父母之事。我一直覺得即便他有哪一天會遇到自己心愛的女子，只怕也……”檀曜說道此，就頓了下來，目光定定地註視著瑤光。
瑤光卻是不動聲色地靜待他的下文。
檀曜這一番話實則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，然而即便如此，瑤光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可說的。她自是知道自己的性子，然而對於明允，她卻又所知不多。
明允的父母，彼此間感情不甚如意，這在仙界不是什麽秘密了。不過對於個中緣由到底如何，卻又眾說紛紜撲朔迷離。
她不知檀曜今天與她說這個是何用意。
“他自小就不在父母身邊，送上昆侖後我對他又一直很嚴厲，且昆侖門風不同於你們三清，眾弟子之間禮數有加，卻不甚親厚，是以他和你的成長經歷其實截然不同。而他的性子，以你的聰慧想必已經熟知一二了吧。”
檀曜的話說到此，瑤光已有幾分明了。
明允與她雖同為天之驕子，然而瑤光一直以來都深受愛重，明允卻頗有幾分高處不勝寒的孤家寡人之感。且明允的身份雖然貴重，但瑤光亦不差，她自然是不會也無須去仰望明允。
“你或許不知道，明允剛來昆侖的頭兩年裏，幾乎都不怎麽與人說話。天後為此還憂心過好一陣子，時常派人來瞧他。好在後來隨著他年歲漸長，所見所歷之事漸多，才慢慢變成你現在所見到的這個樣子。”
“還有此事？！”瑤光聽到此，內心終於觸動不已。
她實在有些無法想象明允孩提之時居然會是個沈默寡言之人。
“確實。盡管他一直待在我身邊，可終究比不得父母親人。想必你也有所感受，那孩子實則心防頗嚴，從不輕易與人深交，即便是和息幃他們，亦不過點到即止。這些年來也就和你師兄千落走得近些，至於尋常女子，更是萬難入他的眼。我亦不是沒有過擔心，只恐將來他把握不住內心所愛。好在，好在。”檀曜言及此，居然嘆息連連。
瑤光心中難免震動。
她知曉自己對明允有欠了解，然而他們都快是未婚夫妻了，她此前卻連去深究一下他過往的想法都不曾有。難怪明允曾說她冷漠地得近似殘忍，可見她無意中早已是傷了他。
她只知自己註定要有負於明允，卻安於此般命運，自怨自艾於自己的痛苦。對他除了一味的歉疚之餘，也自我安慰甚至於自囿於此，想想這是何等的殘忍和自私！
如今她所承受的一切，都是自做孽不可活。可明允卻沒有絲毫的必要遭此折磨，他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。他既甘願為之，僅僅是因為，他喜歡她。
而卻她不僅不愛他，甚至連一點點的關心和在意都不曾有過！
所謂的無情和涼薄，莫過於此了吧！
檀曜說的對，她與明允除了身份地位的相合之外，就性格而言，她並不適合明允，而且更重要的是，她不愛他。
檀曜或許對此已是有所察覺。
想來也是，畢竟前陣子的那些流言蜚語甚囂塵上，她和明允的婚約又訂得如此是時候，空穴來風未必無因。檀曜到底做了這麽多年的昆侖掌門，有所顧忌也是正常。他應該更希望明允能遇到一個願為他付出一切，能用心去愛他的女子，而非如瑤光這般，明允對她的愛遠甚於她對明允的愛。是以即便瑤光是墨玄的弟子，但若為明允著想，她終究是成不了檀曜心目中的理想人選。
檀曜見瑤光沈默不言，神色間卻有幾分傷感，明眸之下思緒紛紜，隱隱還似有幾分愧疚。
“我今天與你說這番話，沒有別的意思。我看得出明允是極喜歡你，中意你的，從小看著他長大，還是頭一次見他對人如此用心。我也知曉你是個有主見有擔當的姑娘，既然和他有了承諾，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。你們以後還有很長的一生，兩情相悅並不代表長長久久，還需互相信任，真誠以待。”檀曜這一番說的十分懇切，且瑤光看他的神態，與其說是在教導，倒不如說是在請求。
一時間，瑤光內心有些莫名的觸動。
眾人皆知檀曜是個極其嚴厲乃至於嚴苛的師父，然而他又何嘗沒有這慈父般的情懷。只是平日裏甚少表露罷了，可見他心裏實在是非常在意和關心明允的。
而檀曜言語間雖然沒有對她的不滿，不過言外之意卻很明了。無論她與明允這份婚約的初衷和緣由究竟如何，他不會探究。既然明允認定了她，檀曜身為師父自然是會同意的。然而他卻希望瑤光在今後的歲月裏給明允一份真正的愛。
“檀曜掌門的話瑤光都記下了！今後也一定不會辜負明允師兄的！”她明亮的雙眸中淚光點點，有感動，也有堅定。檀曜見此，知她已是把這番話放在了心上，遂也欣慰地點點頭。
“好孩子，明允以後就拜托你多擔待了。無論他今後如何，你要記住，你始終是他真心喜歡的人。也唯有你，可以讓他的人生有所改變。”
檀曜的這句話讓瑤光聽得有些疑惑，然而她還是恭順地應下了。
無論如何，她虧欠明允的太多，不管要她做什麽都是應當的。
她不是個值得深愛的女子，尤其不值得明允如此。如果可能，她也想盡她所能地彌補一二。
之後沒多久，瑤光便起有些心事重重地身告辭。
檀曜一直目送著她離開，他希望他的這一番話說的不算太遲。
瑤光或許不是最好的選擇，可是明允選擇了她，她便從此再無逃脫的可能。
世上從來沒有無因的果，命運選擇了他們，同樣，他們亦選擇了命運。只是不知情愛在這其中能有多少的分量，可以左右各自的宿命。
瑤光緩步地朝門口走去，腦內的思緒卻一直糾纏著她。檀曜與她說的話多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，到了此時她才驚覺自己對明允不了解到何種程度，這樣的未知無端地叫她有些不安。
明允於其他人而言是個飄忽不定的夢，如同華美的空中樓閣，可望而不可即。但對瑤光來說卻又從來不是，然而他們的關系即使是到了今時今日這樣的地步，瑤光發覺自己竟然從未去想過明允於她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。甚至對於明允本身，她亦不曾有過探究。
瑤光知道她錯了，錯得有些離譜，有些殘忍。只是她不知道的是，她已經要開始為此付出代價了。
整個廣仁殿一如她剛才來之時那般的肅穆寂靜，空無一人。這般的安靜若是放在三清，瑤光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，可這裏是昆侖，是一直都繁華鼎盛，人聲沸騰的昆侖。廣仁殿又是昆侖的主殿之一，如此安靜實在是叫人有些不適。就連剛才領她進來的那個昆侖弟子都不見了蹤影，整個大殿空蕩蕩的，靜得壓抑而沈重。
瑤光本就敏銳，適才在檀曜那裏時，心中便隱隱覺得有幾分異樣。只是後來檀曜與她說的話著實超出她預料，叫她心神不定，自然也沒空去細究。
然而此刻，這整座大殿內卻流動著幾分詭異和森冷，哪裏都有種說不出的不妥。
瑤光的目光緊了緊，隨即便快步走到殿門旁的解劍臺，可是她的目光一掃，只見上面空空如也，什麽都沒有。
她的清泠劍居然不翼而飛！
上古名劍極通靈性，瑤光又與清泠劍相伴多年，兩者之間早有共鳴。若是有誰敢隨意拿走清泠劍，瑤光必然是會察覺到的。
除非那人的功力非凡，可以徹底控制住清泠劍！
而且更重要的是，這裏是昆侖掌門所在的廣仁殿。以檀曜的功力，若是有陌生人闖進來，他不可能不知道。
一瞬間，瑤光猛然想起了當年蜀山之事，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。
就在此時，一陣強風刮過，廣仁殿的大門就在瑤光的眼前迅速合上。瑤光意識到大事不好，急欲上前去把大門推開，然而此門顯然是被施了強大的法術，她試了好一會兒，竟然一點效果都沒有！
瑤光略一思索，轉身又飛快地朝大殿內跑去。
檀曜還在這大殿內，他是昆侖掌門，無論修為還是閱歷都遠勝於瑤光，為今之計只有先去找他了。
可是還未等瑤光走到檀曜的房間，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已經隨著空氣彌漫開來。
瑤光的腳步一滯，隨即就已最快的速度奔到檀曜的所在之處，一把推開了他的房門。
“檀曜掌門！”
縱然她心裏已經有所準備，可是等看到屋裏的情景之時，還是不由得臉色慘白。
檀曜一如此前那般端坐在椅子上，只是此刻的他雙目緊閉，雙手自扶手上垂下，此前所執的拂塵掉落在地，上面赫然還沾著血跡！
瑤光竭力定了定心神，緩緩地走到檀曜身邊。擡手一探他的鼻息，霎那間驚得後退了一步！
視線落到檀曜胸前的傷口處，一劍穿心，瞬間斃命。若非親眼所見，瑤光怎麽都想象不到堂堂昆侖掌門，居然會被人一劍殺死在自己的寢殿之內！
瑤光驚駭之餘，更是感到莫名的恐懼，渾身都止不住地顫抖起了。
到底會是誰？！
從她離開這個房間到再回來，絕不會超過一盞茶的時間。而檀曜身為昆侖掌門，法力高深，六界之中有多少人可以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消無聲息地把他殺害？！只怕就連她師父都很難做到吧！
瑤光強忍著心中的不安，仔細地觀察起檀曜的屍身。只見檀曜的面容十分平靜，甚至還顯得有幾分柔和，全然沒有往日的淩厲和嚴肅。而他身上除了胸口的那一劍外，也看不出其他任何的傷口。瑤光沿著他的屍身繞了一圈，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。最後瑤光把手搭在了檀曜的手腕處，下一秒，她就臉色遽變，神情既震驚又恐懼。
檀曜全身的筋脈居然盡斷！
以檀曜的修為，就算胸口受了致命一擊，但憑他的功力不會即刻死亡。現在看來，那人在擊中檀曜的同時，還震斷了他全身的筋絡，瞬息間就奪去了檀曜的性命。如此手法，既果斷又狠戾！可見此人不僅功力高深，行事更是狠辣。
瑤光努力定了定神，隨後便把目光落到屍體的周圍以及整個房間的擺設上，最後視線停在了立在書桌兩側的那兩只仙鶴上。
這兩只仙鶴是兩個銅質的香爐，昆侖處處燃香，檀曜的廣仁殿亦不例外。瑤光輕輕地嗅了嗅這香爐裏的香，不過因為她不擅此道，對各種香氣不甚了解，一時間也聞不出什麽來。
最後，瑤光又轉回到檀曜的屍身旁。
她又一次仔細地查看起檀曜傷口來。
此傷口明顯是利劍所致，行兇之人應當是趁檀曜不備，一擊得手。照此來看，此人應該是檀曜熟悉之人，所以他才毫無防備。可問題在於，這整座廣仁殿，從剛才到現在，除了檀曜和瑤光之外，再無他人了啊！
不，不對，還有一個人，那人就是檀曜身邊的那個弟子！
一定找到那個人！檀曜的死訊也得盡快通知明允與息幃他們才是！瑤光想了想，卻還是再一次地環視了一番周圍，但依舊什麽都沒發現。
而現在整座大殿內那沈重的死寂和滲人的陰冷卻是叫瑤光不寒而栗，直覺也告訴她得趕快離開此地！
瑤光不再遲疑，以最快的速度朝大門走去。
然而就當她再一次來到殿門口之時，眼前的場景再一次讓她措手不及，震驚萬分。
墨玉鋪就的地磚上，飛濺開的血跡如紅梅般點點綻放，觸目心驚。瑤光看著地上直直躺著的那個人，全身的血液瞬間凝結成冰。
那人正是帶她來廣仁殿的予沛。不過讓瑤光心驚不已的不是地上的那具屍體，而是屍體旁邊的那柄血跡斑斑的劍，正是她的清泠劍！
瑤光艱難地挪動著腳步。在布滿陰謀的空氣中，瑤光仿佛被蠱惑一般，緩緩蹲下了身子，手輕輕地摸到地上的那柄劍。清泠劍感受到了主人的氣息，低鳴了一聲，顯然有些不安。
瑤光握住劍柄，平撫了一下清泠劍，目光卻一直都停留在眼前的那具屍體上。他的四肢平坦在地上，雙眼直直的瞪著天頂，臉上的神情既驚訝又驚恐。在暗影重重的大殿裏顯得格外陰森恐怖。
瑤光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劍。
就在此時，廣仁殿的大門一下子被打開了，白亮的光全部都擠進原本暗沈沈的大殿內。瑤光被這驟然而至的光嚇了一跳，猛然間站起身來。
“這是怎麽回事？！！”
作者有話要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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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她卻什麽都想不起來。只是那種絕望無助和驚恐之感，直到現在還讓她冷汗涔涔，心有餘悸。
聯想起昨天傍晚時她那不穩的心緒，瑤光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以為是她自己的緣故了。
一定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！
她的目光緩緩地掃視過四周，房間裏的物品一一落入她的視線。待看到那一直點燃著的香爐之時，瑤光慢慢地起身，走到香爐邊，細細地聞了聞這所謂的“玉紅”香。
瑤光對調香制香之道不甚了解，即便細嗅之下亦辨識不出其中所含的草藥。玲瓏對此倒是頗為研究，只可惜她現在不在。或許她可以帶一些“玉紅”回三清，讓玲瓏幫她好好聞聞。
倒不是瑤光疑心太過，而是她清楚自己不是輕易能動搖之人。即便目前的情勢下她心緒難免不佳，不過卻絕不會這般輕易的外露。但昨日她在明允面前如此失態，絕非尋常。
想到這裏，瑤光不由得快步走出了房門。
她需要找個地方靜一靜，好好想想這到底是怎麽了。
連日來她心裏一直隱隱有種不安，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事。然而這種感覺又太過飄忽，她始終都無法抓住。
還有就是昨日夢裏的那句話，讓她不解更讓她心悸和惶惑。
“殺父之仇不共戴天。”
她何來殺父之仇？
晨光之中的昆侖倒不似它平時那般威嚴與繁華，反而透著幾分寧靜與閑適，是難得的安逸。瑤光漫無目的地走在其間，清風拂面，吹散了她一夜的疲乏，神思逐漸清明，原本低沈的心情也隨之消散。
看來她早該出來走走了。
眼下的情況是，瑤光心裏能感覺到哪裏出了問題，可卻又始終說不上來，是以她只能自己一個人慢慢思索。
千落自然是她信任之人，可惜她卻不知該如何跟他說，至於明允……她不是沒想過，可終究還是不願。
不知不覺間，瑤光走到了至善殿前。
威嚴肅穆的大殿佇立於晨光之下，一派恢弘，氣勢萬千。
然而此時，瑤光心裏卻無端地跳出一句話來：雖信美而非吾土兮，曾何足以少留。
可惜今後那漫長的一生，她都得長留此處，終無歸年。
瑤光的目光有些迷離，等反應過來，所有的思緒又都立刻煙消雲散。她本就是沈靜之人，感情更是甚少外露，只有對真正親近之人，她才會願意袒露心緒。
只是往後那些真正親近之人都將不在她身邊了，如今她該學著自己去面對一切了。
因此眼下那奇怪的夢境到底源於何，只能她自己去弄清楚。
想到這裏，瑤光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堅定，轉身便欲回鬥宿宮。
然而就在此時，身後卻有人叫住了她。
“瑤光師妹，這麽巧你在這裏？掌門正想讓我去請你呢。”
瑤光一回頭，原來是檀曜身邊的一個弟子，她想了一會兒，卻著實是想不起人家姓甚名誰了。
“檀曜掌門找我？”瑤光雖也有些疑惑，但臉上卻幾乎沒什麽表情。
“是啊，掌門有請。”那弟子命叫予沛，他一邊說著，一邊飛快地看了瑤光一眼，覆又立刻垂下了頭。
雖然瑤光目前都快要算得上是半個昆侖的人了，但怎奈這位仙子的氣場和她師父太過相似，一樣的清清冷冷生人勿近，卻偏又生的如此傾國絕色的一張臉，叫人既想看，又不敢看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
瑤光說著，便隨著予沛一道前去廣仁殿。
“這一大早地周圍倒是很安靜。”
一路走來，瑤光幾乎沒有看到一個昆侖弟子。昆侖門派鼎盛，弟子眾多，平日裏又與其他門派交往繁多。是以在瑤光的印象裏，昆侖幾乎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見到三五成群的人。特別是最近正值檀曜壽辰，前來道賀之人更是絡繹不絕，往來頻繁。
“那是因為今兒是初十，每隔一旬所有的弟子都要接受課考，現在應該都在各位師尊那裏等著考查呢。當然啦，息幃師兄和明允師兄自然不同，掌門會另外親自考核他們的。至於其他的人，大清早的也不會來叨擾掌門的。”
“原來如此，你們昆侖的弟子確實要求嚴格。”
相比之下，三清的眾人簡直可以說得上是自由散漫了。墨玄一向習慣於處無為之事，行不言之教，很少會一本正經地來個正式的考核。玉容和寧封就更不用說了，經常十天半個月的也見不到止水一回。
“是啊，昆侖一貫如此，好在我們也都習慣了。”
說話間，兩人已經來到了廣仁殿前。
“瑤光師妹，昆侖規矩，進廣仁殿須得解劍。”
“是嗎？”瑤光是第一次來廣仁殿，以前見檀曜都是在至善殿，在那裏並不需要解劍。不過廣仁殿歷來是昆侖掌門的住所，有這樣的規矩亦無可厚非，她客隨主便就是。
思及此，瑤光沒再說什麽，便解下了身側的清泠劍。
上古名劍自有一股氣勢，沈穩含蓄之中鋒芒自露，予沛剛一接過，就覺泠泠寒光下遍身涼意，叫人不由得身心一顫。
“清泠劍，果真名不虛傳。”予沛無限敬畏地註視著手中的清泠劍，讚嘆不已，隨即就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大殿右側專門的解劍臺上。
瑤光聞言只是微微一笑。
空曠的大殿內一片靜穆，只有輕微的腳步聲一聲聲回蕩在其中。
得知檀曜找自己，瑤光多少是有些意外的。然而細細一想，她又覺得其實他早該找她了。
自瑤光隨千落一道來了昆侖後，只有一次非常正式的見面。以她現在和明允的關系，檀曜若是不私下和她談一回話，那倒還真是要枉為人師了。
兜兜轉轉了一會兒，瑤光才來被帶到檀曜的跟前。
只見檀曜手執拂塵，端坐上方，素來威嚴的臉上卻難得帶著幾分和藹，看到瑤光進來，嘴角微微一動，瑤光便當他是在朝自己微笑了。
“瑤光見過檀曜掌門。”雖說她現在和昆侖已算關系不淺，然而該有的禮數她還是做得一絲不茍。
“不必那麽多禮。過來坐吧，瑤光。”檀曜招手把瑤光叫到了身邊。
瑤光稍稍遲疑了片刻，便擡步上前了。
剛一落座，予沛便奉上茶來。
“不知你平日裏是否喜歡品茶，這茶是以前明允特地從北海之上的元洲取來的，就是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，你可試試。”檀曜說著，拿起手邊的茶杯先品了一口，“老夫倒是頗為喜歡這茶香。”
瑤光聞此，亦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小口。
“確實不錯。想必明允師兄找來的東西，總不會差的。”瑤光說著，把茶盞往旁邊一擱，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視過四周。
這茶芳香馥郁，卻不醇膩，甘苦適中，毫無澀感，的確是上品。
明允待人接物向來無可挑剔，瑤光對此感受最深。
“這幾日一直太忙了，都沒個時間和你好好說說話。”檀曜似有幾分歉意，“你來昆侖也好些日子了，今兒你師父都該到了，我卻一直不得空。不過等上仙來了，我該好好和他商量一下你跟明允的事了。”
“檀曜掌門嚴重了，實在是要折煞瑤光了。真要說也是該我來拜見檀曜掌門才是。”瑤光一臉誠摯地說道。
“你這麽說才是要折煞老夫了。”檀曜見她如此謙恭，不由得撫了撫自己那花白的胡子，語氣頗為讚許地說道，“墨玄上仙教出來的弟子，到底不一樣。”
關於瑤光的傳聞，檀曜此前亦聽了不少了。不過今天這一見，她不僅一點都不倨傲矜持，反而恭謹有禮，溫柔和順，哪來的什麽拒人千裏，冷若冰霜。可見她是極懂得拿捏分寸的。
瑤光只是微笑著接受了他的稱讚。
“在昆侖住的還習慣？若有什麽不稱心的地方盡管說。”
“昆侖一切都很好，眾位師兄師姐也都很照顧我。”
“你可別客氣，將來你可是要一直住在這裏的，自然是要讓自己舒舒服服的才是。”
“是，瑤光明白。”
之後檀曜還問了瑤光不少關於生活起居之事，幾乎無微不至。瑤光亦一一作答，無一不表示自己賓至如歸。
“明允這幾日可是天天找你？”
再之後，話題自然是轉到了明允身上。
“是，和明允師兄天天見呢，他還帶我去了不少地方。”
“這小子也真是長大了，懂得疼惜人了。不過能找到個這麽好的女孩，他是該好好珍惜。今後他若敢待你不好給你氣受，你盡管說，我自會替你教訓他的！”
“哪裏，不會的。明允師兄對我，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。”瑤光說著，微微垂頭。語氣卻是出自肺腑的真誠與感激。
明允哪能對她不好，反而是她，卻註定要負他良多。
“那是應該的。你到底是墨玄上仙唯一的弟子，上仙多少年來才收了你這麽一個徒兒，又是悉心教導，愛護有加。如今卻要千裏迢迢嫁來我們昆侖，這是明允的福氣，也是我們昆侖的福氣。今後昆侖和三清就真正是一家了。”
瑤光的身份不同，當年瀾依盡管是嫁給了息幃，然而昆侖與三清之間的關系卻沒見走近多少。但瑤光是墨玄的徒兒，同時明允又最得檀曜看中，他二人幾乎都被認為將來是要執掌各自的門派，如今兩者定下婚約，自然是意義非凡了。就此而言，對於瑤光，即便是檀曜也是不敢有所怠慢的。
“是，檀曜掌門所言甚是。昆侖和三清本就同為仙界至尊，能更進一步是再好不過的。”
“不過最主要的還是你們兩個情投意合，做師父的，最希望的還是看到自己的徒兒能有好歸宿。其餘的，實則不重要。”
“瑤光明白。”
“瑤光啊，你既與明允許了終生，有些話我也就不避諱了。說實話，當初明允從羅浮回來告知我他要娶你之時，我並沒有一開始便答應他。”檀曜說著，向來嚴肅的臉上卻露出幾分躊躇。
既然眼前的這個女子是明允的選擇，註定要與他相伴一生，身為明允的師父，檀曜深知有些話就算是不妥，也得說由他來說清楚。
瑤光聞言，則有些訝然。
“你各方面自然都是最好的，無可挑剔，仙界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比得上你。論般配，你和明允自當是天造地設。然而我雖見你的次數不多，卻看得出你生性清冷，眼界頗高，加之你在三清之時早已習慣了別人的愛護，不是個易於被打動的女子。可是明允……想必你也有所耳聞過他父母之事。我一直覺得即便他有哪一天會遇到自己心愛的女子，只怕也……”檀曜說道此，就頓了下來，目光定定地註視著瑤光。
瑤光卻是不動聲色地靜待他的下文。
檀曜這一番話實則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，然而即便如此，瑤光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可說的。她自是知道自己的性子，然而對於明允，她卻又所知不多。
明允的父母，彼此間感情不甚如意，這在仙界不是什麽秘密了。不過對於個中緣由到底如何，卻又眾說紛紜撲朔迷離。
她不知檀曜今天與她說這個是何用意。
“他自小就不在父母身邊，送上昆侖後我對他又一直很嚴厲，且昆侖門風不同於你們三清，眾弟子之間禮數有加，卻不甚親厚，是以他和你的成長經歷其實截然不同。而他的性子，以你的聰慧想必已經熟知一二了吧。”
檀曜的話說到此，瑤光已有幾分明了。
明允與她雖同為天之驕子，然而瑤光一直以來都深受愛重，明允卻頗有幾分高處不勝寒的孤家寡人之感。且明允的身份雖然貴重，但瑤光亦不差，她自然是不會也無須去仰望明允。
“你或許不知道，明允剛來昆侖的頭兩年裏，幾乎都不怎麽與人說話。天後為此還憂心過好一陣子，時常派人來瞧他。好在後來隨著他年歲漸長，所見所歷之事漸多，才慢慢變成你現在所見到的這個樣子。”
“還有此事？！”瑤光聽到此，內心終於觸動不已。
她實在有些無法想象明允孩提之時居然會是個沈默寡言之人。
“確實。盡管他一直待在我身邊，可終究比不得父母親人。想必你也有所感受，那孩子實則心防頗嚴，從不輕易與人深交，即便是和息幃他們，亦不過點到即止。這些年來也就和你師兄千落走得近些，至於尋常女子，更是萬難入他的眼。我亦不是沒有過擔心，只恐將來他把握不住內心所愛。好在，好在。”檀曜言及此，居然嘆息連連。
瑤光心中難免震動。
她知曉自己對明允有欠了解，然而他們都快是未婚夫妻了，她此前卻連去深究一下他過往的想法都不曾有。難怪明允曾說她冷漠地得近似殘忍，可見她無意中早已是傷了他。
她只知自己註定要有負於明允，卻安於此般命運，自怨自艾於自己的痛苦。對他除了一味的歉疚之餘，也自我安慰甚至於自囿於此，想想這是何等的殘忍和自私！
如今她所承受的一切，都是自做孽不可活。可明允卻沒有絲毫的必要遭此折磨，他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。他既甘願為之，僅僅是因為，他喜歡她。
而卻她不僅不愛他，甚至連一點點的關心和在意都不曾有過！
所謂的無情和涼薄，莫過於此了吧！
檀曜說的對，她與明允除了身份地位的相合之外，就性格而言，她並不適合明允，而且更重要的是，她不愛他。
檀曜或許對此已是有所察覺。
想來也是，畢竟前陣子的那些流言蜚語甚囂塵上，她和明允的婚約又訂得如此是時候，空穴來風未必無因。檀曜到底做了這麽多年的昆侖掌門，有所顧忌也是正常。他應該更希望明允能遇到一個願為他付出一切，能用心去愛他的女子，而非如瑤光這般，明允對她的愛遠甚於她對明允的愛。是以即便瑤光是墨玄的弟子，但若為明允著想，她終究是成不了檀曜心目中的理想人選。
檀曜見瑤光沈默不言，神色間卻有幾分傷感，明眸之下思緒紛紜，隱隱還似有幾分愧疚。
“我今天與你說這番話，沒有別的意思。我看得出明允是極喜歡你，中意你的，從小看著他長大，還是頭一次見他對人如此用心。我也知曉你是個有主見有擔當的姑娘，既然和他有了承諾，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。你們以後還有很長的一生，兩情相悅並不代表長長久久，還需互相信任，真誠以待。”檀曜這一番說的十分懇切，且瑤光看他的神態，與其說是在教導，倒不如說是在請求。
一時間，瑤光內心有些莫名的觸動。
眾人皆知檀曜是個極其嚴厲乃至於嚴苛的師父，然而他又何嘗沒有這慈父般的情懷。只是平日裏甚少表露罷了，可見他心裏實在是非常在意和關心明允的。
而檀曜言語間雖然沒有對她的不滿，不過言外之意卻很明了。無論她與明允這份婚約的初衷和緣由究竟如何，他不會探究。既然明允認定了她，檀曜身為師父自然是會同意的。然而他卻希望瑤光在今後的歲月裏給明允一份真正的愛。
“檀曜掌門的話瑤光都記下了！今後也一定不會辜負明允師兄的！”她明亮的雙眸中淚光點點，有感動，也有堅定。檀曜見此，知她已是把這番話放在了心上，遂也欣慰地點點頭。
“好孩子，明允以後就拜托你多擔待了。無論他今後如何，你要記住，你始終是他真心喜歡的人。也唯有你，可以讓他的人生有所改變。”
檀曜的這句話讓瑤光聽得有些疑惑，然而她還是恭順地應下了。
無論如何，她虧欠明允的太多，不管要她做什麽都是應當的。
她不是個值得深愛的女子，尤其不值得明允如此。如果可能，她也想盡她所能地彌補一二。
之後沒多久，瑤光便起有些心事重重地身告辭。
檀曜一直目送著她離開，他希望他的這一番話說的不算太遲。
瑤光或許不是最好的選擇，可是明允選擇了她，她便從此再無逃脫的可能。
世上從來沒有無因的果，命運選擇了他們，同樣，他們亦選擇了命運。只是不知情愛在這其中能有多少的分量，可以左右各自的宿命。
瑤光緩步地朝門口走去，腦內的思緒卻一直糾纏著她。檀曜與她說的話多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，到了此時她才驚覺自己對明允不了解到何種程度，這樣的未知無端地叫她有些不安。
明允於其他人而言是個飄忽不定的夢，如同華美的空中樓閣，可望而不可即。但對瑤光來說卻又從來不是，然而他們的關系即使是到了今時今日這樣的地步，瑤光發覺自己竟然從未去想過明允於她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。甚至對於明允本身，她亦不曾有過探究。
瑤光知道她錯了，錯得有些離譜，有些殘忍。只是她不知道的是，她已經要開始為此付出代價了。
整個廣仁殿一如她剛才來之時那般的肅穆寂靜，空無一人。這般的安靜若是放在三清，瑤光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，可這裏是昆侖，是一直都繁華鼎盛，人聲沸騰的昆侖。廣仁殿又是昆侖的主殿之一，如此安靜實在是叫人有些不適。就連剛才領她進來的那個昆侖弟子都不見了蹤影，整個大殿空蕩蕩的，靜得壓抑而沈重。
瑤光本就敏銳，適才在檀曜那裏時，心中便隱隱覺得有幾分異樣。只是後來檀曜與她說的話著實超出她預料，叫她心神不定，自然也沒空去細究。
然而此刻，這整座大殿內卻流動著幾分詭異和森冷，哪裏都有種說不出的不妥。
瑤光的目光緊了緊，隨即便快步走到殿門旁的解劍臺，可是她的目光一掃，只見上面空空如也，什麽都沒有。
她的清泠劍居然不翼而飛！
上古名劍極通靈性，瑤光又與清泠劍相伴多年，兩者之間早有共鳴。若是有誰敢隨意拿走清泠劍，瑤光必然是會察覺到的。
除非那人的功力非凡，可以徹底控制住清泠劍！
而且更重要的是，這裏是昆侖掌門所在的廣仁殿。以檀曜的功力，若是有陌生人闖進來，他不可能不知道。
一瞬間，瑤光猛然想起了當年蜀山之事，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。
就在此時，一陣強風刮過，廣仁殿的大門就在瑤光的眼前迅速合上。瑤光意識到大事不好，急欲上前去把大門推開，然而此門顯然是被施了強大的法術，她試了好一會兒，竟然一點效果都沒有！
瑤光略一思索，轉身又飛快地朝大殿內跑去。
檀曜還在這大殿內，他是昆侖掌門，無論修為還是閱歷都遠勝於瑤光，為今之計只有先去找他了。
可是還未等瑤光走到檀曜的房間，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已經隨著空氣彌漫開來。
瑤光的腳步一滯，隨即就已最快的速度奔到檀曜的所在之處，一把推開了他的房門。
“檀曜掌門！”
縱然她心裏已經有所準備，可是等看到屋裏的情景之時，還是不由得臉色慘白。
檀曜一如此前那般端坐在椅子上，只是此刻的他雙目緊閉，雙手自扶手上垂下，此前所執的拂塵掉落在地，上面赫然還沾著血跡！
瑤光竭力定了定心神，緩緩地走到檀曜身邊。擡手一探他的鼻息，霎那間驚得後退了一步！
視線落到檀曜胸前的傷口處，一劍穿心，瞬間斃命。若非親眼所見，瑤光怎麽都想象不到堂堂昆侖掌門，居然會被人一劍殺死在自己的寢殿之內！
瑤光驚駭之餘，更是感到莫名的恐懼，渾身都止不住地顫抖起了。
到底會是誰？！
從她離開這個房間到再回來，絕不會超過一盞茶的時間。而檀曜身為昆侖掌門，法力高深，六界之中有多少人可以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消無聲息地把他殺害？！只怕就連她師父都很難做到吧！
瑤光強忍著心中的不安，仔細地觀察起檀曜的屍身。只見檀曜的面容十分平靜，甚至還顯得有幾分柔和，全然沒有往日的淩厲和嚴肅。而他身上除了胸口的那一劍外，也看不出其他任何的傷口。瑤光沿著他的屍身繞了一圈，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。最後瑤光把手搭在了檀曜的手腕處，下一秒，她就臉色遽變，神情既震驚又恐懼。
檀曜全身的筋脈居然盡斷！
以檀曜的修為，就算胸口受了致命一擊，但憑他的功力不會即刻死亡。現在看來，那人在擊中檀曜的同時，還震斷了他全身的筋絡，瞬息間就奪去了檀曜的性命。如此手法，既果斷又狠戾！可見此人不僅功力高深，行事更是狠辣。
瑤光努力定了定神，隨後便把目光落到屍體的周圍以及整個房間的擺設上，最後視線停在了立在書桌兩側的那兩只仙鶴上。
這兩只仙鶴是兩個銅質的香爐，昆侖處處燃香，檀曜的廣仁殿亦不例外。瑤光輕輕地嗅了嗅這香爐裏的香，不過因為她不擅此道，對各種香氣不甚了解，一時間也聞不出什麽來。
最後，瑤光又轉回到檀曜的屍身旁。
她又一次仔細地查看起檀曜傷口來。
此傷口明顯是利劍所致，行兇之人應當是趁檀曜不備，一擊得手。照此來看，此人應該是檀曜熟悉之人，所以他才毫無防備。可問題在於，這整座廣仁殿，從剛才到現在，除了檀曜和瑤光之外，再無他人了啊！
不，不對，還有一個人，那人就是檀曜身邊的那個弟子！
一定找到那個人！檀曜的死訊也得盡快通知明允與息幃他們才是！瑤光想了想，卻還是再一次地環視了一番周圍，但依舊什麽都沒發現。
而現在整座大殿內那沈重的死寂和滲人的陰冷卻是叫瑤光不寒而栗，直覺也告訴她得趕快離開此地！
瑤光不再遲疑，以最快的速度朝大門走去。
然而就當她再一次來到殿門口之時，眼前的場景再一次讓她措手不及，震驚萬分。
墨玉鋪就的地磚上，飛濺開的血跡如紅梅般點點綻放，觸目心驚。瑤光看著地上直直躺著的那個人，全身的血液瞬間凝結成冰。
那人正是帶她來廣仁殿的予沛。不過讓瑤光心驚不已的不是地上的那具屍體，而是屍體旁邊的那柄血跡斑斑的劍，正是她的清泠劍！
瑤光艱難地挪動著腳步。在布滿陰謀的空氣中，瑤光仿佛被蠱惑一般，緩緩蹲下了身子，手輕輕地摸到地上的那柄劍。清泠劍感受到了主人的氣息，低鳴了一聲，顯然有些不安。
瑤光握住劍柄，平撫了一下清泠劍，目光卻一直都停留在眼前的那具屍體上。他的四肢平坦在地上，雙眼直直的瞪著天頂，臉上的神情既驚訝又驚恐。在暗影重重的大殿裏顯得格外陰森恐怖。
瑤光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劍。
就在此時，廣仁殿的大門一下子被打開了，白亮的光全部都擠進原本暗沈沈的大殿內。瑤光被這驟然而至的光嚇了一跳，猛然間站起身來。
“這是怎麽回事？！！”
作者有話要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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